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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蘇軾《江城子·記夢》

蘇軾是一代豪放派詞人的代表。他與歐陽修一脈相承;散文與韓愈、柳宗元並稱宋元三家;書法與黃庭堅,米蔡襄並稱宋四家。在他的一生裏寫下了三百四十多首氣貫長虹,氣吞山河又不失其婉約,精緻的詞。他極少有那種花前月下的矯情,風拂楊柳的賣弄。每一首豪放而靈動的詞都是一代大師的心境構造,都是傾情濃重,冼練,飽滿的端莊。然而在他眾多的瀟灑豪邁,高屋建瓴的詞中,卻有一首詞讓我獨自凝神深思,讓我一次又一次在心靈的濯洗中盪氣迴腸。我隨大師沉重而深情的思緒回現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一段生生死死的戀情。
  
  《江城子·記夢》“十年生生死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這一首悼亡妻,讓我們看到大師那份豐富的情感深處竟然埋藏著一種那樣純淨幽深的愛!一絲絲,一縷縷,白天豪放的山水情致中,激情奔湧的是蘇軾的才華橫溢。只有在夜深人靜時的靈魂,每一個閉合之處,每一個輕輕開啟的聲音裏,在心靈的最深處最底層竟會讓大師常常的隱隱作痛。十年了,十年的分離讓蘇軾每當想起與妻十年的婚姻生活就會淚滿衣襟,就會徹夜難眠。
  
  相對現代人,古人的愛總是讓我們有種遺憾,含蓄,優雅,質感的婚姻,比起我們的愛,少了許多熱情奔放的激烈,古人的那些濃濃的花前月下,似乎也少了現代的咖啡廳中的浪漫,迪斯可舞廳的酣暢淋漓。似乎少了許多澎湃在生活中泛起漣漪。古人的戀情往往是一張琴,一首歌,一篇詩文纏綿了一生一世的愛。納蘭容若的生死之戀,用,,但也許正因為這些微雕細膩的手法刻畫出的濃縮情感才更讓我們感動古人的那份真摯,堅貞與執著。
  
  蘇軾出生在四川眉山的一個名門望族。從小受著濃厚的文化薰陶,十幾歲已是一個風度翩翩的江浪才俊。詩歌辭賦、筆墨書畫,雕刻篆書無所不精。深得老師器重,高傲清朗、風拂衣襟、月沽發簪的優雅男子。從師清神縣王萬的門下,被老師倍加愛護和欣賞。老師有一女在其父的教導下,閨房中除了女紅之外,更多的是詩詞書畫。梅之冷、荷之秀的氣質令人叫絕。
  
  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眾學生擁著老師來到學堂附近的山腳下,這裏有一灣碧水繞山而行,山崖壁上群雕著佛教的聖像,肅穆莊嚴,氣氛凝重而清雅。那一灣碧水繞過山腳向西而流,風吹過,蕩起無數漣漪。溪邊蓮葉碧綠,蓮花繁盛,溪旁的一條小徑彎彎轉轉,隨溪而延伸。好一處幽靜恬淡的地方。但此溪卻至今無名,老師把弟子喚來,不僅是想給溪水起個雅號,更是想在此是考一考眾弟子的才氣。
  
  蘇軾沿池邊踱步,亦被眼前的奇景吸引。心中很是驚異,整天在此學習竟不知此地竟是如此清雅。不由得合掌連拍三下,脫口而大聲叫道:好景致!清脆的掌聲從對面的崖壁傳到水底,無數條小魚被他驚出,齊遊池邊。蘇軾被眼前的境況驚呆了,驚喜之餘,便給這小池起了一個名字:“喚魚池”!以致後人評說:“喚魚池”三字,亦是多一字則肥,少一字則瘦。而如此經典的奇思妙想竟然與老師的女兒王弗不謀而合。這也許是一種機緣巧合。“喚魚池”竟促成大師與才女的婚姻。從此,池邊、柳下便留下大師與王弗的無數身影與腳印。
  
  轉眼結婚已經十年,這十年是蘇軾一生中最幸福,順暢,美妙的十年。他才華橫溢,妙筆文章,成為一代聞名遐邇大文豪。與妻子恩愛有加,相敬如賓的生活,在他的筆墨裏流轉著耀目美麗的光環。
  
  然而,剛剛十年,王弗染病離他而去,讓蘇軾陷入極度的悲傷之中不能自拔,不能振作,仕途也變得多桀。由於反對王安石變法被貶杭州作小吏。蘇軾在後來的日子裏雖然曆遊山水,抒發豪情,但卻是在字裏行間覓到那分不易覺察的苦澀。
  
  十年轉眼過去,蘇軾回鄉悼亡妻。看見墓碑上當年為妻篆刻的墓銘志清晰可見,墳墓旁的青草綠了又黃。守在墓旁的大師恍惚間南柯一夢,看見妻由遠處向他走來,依然美麗,依然端莊。大師與妻相攜並行在喚魚池邊看魚兒戲水,聽風拂綠柳,雨打青蓮,好一似十年前的濃情蜜意。然而,大師分明知道那只是一種幻覺,亡妻與自己已經是陰陽兩隔,又怎會攜手相偎呢。
  
  此時,蘇軾悲從心來,眼睛變得霧雨濛濛,有淚滴滴落下。雖然還未到四十歲,頓覺自己已經是鬢髮如霜,神情頹喪,心情極度沉重。十年,陰陽兩岸,十年的苦苦思念,十年的兩境孤獨。弗兒你在那裏可好!想你生前,我們掌燈,研墨,妙筆生花;愛妻為我縫補洗涮;貪吃的我生性喜肉,妻為我鹵制豬肘,令我讚不絕口。如今,我形單影隻,秋風蕭瑟中誰為我添衣加炭,冬寒雪落,誰與我圍爐觀雪吟詩?弗兒,我的愛妻!遙想當年,我醉臥老師的書房,晨起推窗竟看見對面的繡樓上,你臨窗梳妝,那般的俏麗端莊,讓我心生眷戀。那一幕少女臨窗梳妝圖讓我至今刻骨銘心。想到此蘇軾淚流滿面,痛哭失聲。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故里,看到的是亡妻的墳墓和墓邊無聲的秋風,以及他親手栽種的三萬棵鬱鬱的青松。如今輕鬆已經長成一片碧綠的松林,秋風掠過,一片松濤陣陣不絕於耳。亦如悲痛的嗚咽,綿綿不絕。
  
  從妻的墓地走回,蘇軾陷入極度的傷感中。他飽蘸濃墨,凝思深沉,淚灑衣襟時,寫下了著名的《江城子,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十年間,蘇軾又續娶了王弗的表妹為妻,但終是不能忘記與王弗的恩愛生活。蘇軾的詩、文、詞、畫在才俊輩出的宋代,均取得了登峰造極的成就,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文學天才。一代大師,豪邁中的執著,竟終年被一種苦苦的思念和牽掛困守著。令人感歎,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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